农历新年的味道正渐渐淡去,这一世界各地华人的节日图腾,在交通、科技、通讯等沟通平台与实现渠道都出现革命性改变的时代背景下,其传统性正在受到巨大挑战。延续数千年的新年习俗和庆祝方式,已经快速地被逐年分解,过去集体遵守的礼仪和习俗,因为华人人口的世界性流动、春节仪式的在地化融合、科技进步带来人际关系的演变等,而展现越来越多的地方性和个性化特征。巨大的历史传统被解构之后,“新传统”其实更具动态和变化性。
举例来说,中国央视春晚30年来成为中国人过年的必备节目,是随着电视普及而形成的新传统。但是放在千年历史中只是弹指之间,而今随着网络冲击、文化多元、选择众多、民众口味、政治弱化等因素的影响,这一新传统同样开始面临冲击和解构,今年央视春晚的收视率创下新低是一个证明。
这既表明“集体”在数千年中国历史中曾有的漫长持久的功用,也显示出现代环境超越传统再造新传统的直接力量。
春节期间,人们看到的,是一个复杂而多面的中国。同一片土地不再像以前那样整齐划一,而是分割成多个不同的世界——跋山涉水实现家庭团圆的、抱着手机彻夜抢微信红包的、出国度假海外旅游扫货的、从城市返回农村的务工大军.....每一个群体都涵盖数以千万计甚至亿计的壮观人潮,他们在平行的时间和四散的空间里,集体出行、奔走,川流不息。
春节期间微信红包一夕爆红,朋友圈里抢得不亦乐乎,从身家过亿的富豪到尚在求学的小朋友,纷纷在同一平台上集体狂欢。一场配合华人节日的娱乐活动,在手机平台、移动支付等高度产业化的市场推动下,迅速蔓延成为新的春节集体运动。
在日本、西班牙、洛杉矶等世界各地,随处看见一群群中国游客的身影,“会走路的集体钱包”热情地涌向各个购物中心,从日常生活用品到高端奢侈品牌,掀起一轮轮采购热潮,以至于有舆论称中国的春节俨然变成了全球的黄金周。
一位在上海就读的博士生过年返乡写下日记,题为《迷惘的乡村》。他观察到大量农民进城艰辛打工,最可怜的是留守穷乡僻壤的老人与孩子。这些年来,“农村原有的那种共同体已经消失了,人与人之间不再像原来那样有着密切的关系和交往”,“以前过年时的各种集体活动,都已消失殆尽。”面对传统亲情的淡漠、集体意识和行为的缺失,面对知识的被质疑,他的迷惘获得了无数相似的感慨,在网上引发大量转发和评论。
热闹红火的街市,拥挤购物的面孔,狂热抢红包的手指,偏僻乡村黯淡的夜晚,一个又一个迥异的过年表情,就是中国当下一重又一重的真切写实。中国幅员辽阔、人口庞大的现实状况,每一个阶层的个体的参与汇集成河,不断扩展、延伸,造就一种集体行为。
同一时间,在香港的屯门和沙田,先后出现示威者围堵大陆水货客抗议活动,示威者戴着口罩朝游客喊叫的画面随网络迅速传播,立即引发大陆网民和知名微博的批驳。显然地,香港人感受到大陆水货客的威胁,潜意识里有对集体的恐惧。单一或寥寥的水货客不足为惧,但一旦成为集体现象、集团化经营,数以千计蜂拥而至甚而成为产业,对香港的资源形成掠夺之势,看似水货客的“集体经济”,让部分香港人焦虑的是大陆更多的“集体侵蚀”。
大陆民众对于香港的不满和忧虑同样如此。少数香港人对大陆客偏激的围堵和谩骂是个别现象,但一旦有成为显性制度化的迹象,蔓延成香港人集体的态度和倾向,被侵犯的则是大陆的集体感觉和集体尊严。在大陆和香港两种集体意识的形塑之下,最终的情绪将演变成为两个群体的集体对立。
当下的中国,集体意识和运动的形成有两个来源,一个是既有的政治和社会生态上的集体传统。中国民众一直深受集体意识的熏陶,因此,在很多事件和话题中,都能够看到集体意识的影子在左右或影响事件的走向。另一方面是市场的力量,虽然当下个体具有更多选择的自由,网络发展带来个性的解放,但网络的病毒式蔓延和裂变式传播,更容易形成集聚效应,也更便利地将个体导入集体活动,迅速攻城掠地,人人皆知、人人参与,形成新的集体现象。
近年来每年双十一的光棍节的电子商务集体抢购是如此,微信红包同样如此,借助春节的礼仪,实现了“集体式”的经济行为。新的创意和产品,只要能够绑上集体关注的平台,借助节日的话题,都能够实现集体狂欢。
很多时候,集体性的传统和网络两种力量也在交互发挥作用,让集体的力量更为强大,或者使其负面效应更为显著。
事实上,所谓“集体”,不仅仅是一群人在数量意义上的集合和成千上万的数字,而在于这些人的共同意识,行为共性、思维常态,他们未必是同样的教育背景、收入水平、生活区域,但是可以被调动起来,步调一致,话题一致。调动他们的因素或力量,有的时候是市场力,比如春节期间的抢红包;有的时候是文化力,比如流行元素带动起来的风靡大江南北的广场舞;有的时候是政治力,比如政治动员或宣传引导的某场政治运动。
集体意识的另外一个特点,就是容易把自身视为集体中的一员,自加压力,认为个体的行为与举止,具有集体标签的成分,好或坏都代表了集体。因此,身处其中会很自然地选择“压抑”自身的性格特征,屈从于外界对于集体的共同想像,或是积极地为自身所属的集体代言,或是在批评攻击对方的个体时,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集体的代表,成为整体现象。
这一新“集体”概念,已经不仅仅在经济领域,也在社会、文化和政治等各个层面展露其强大的渗透力。显然地,新“集体”的形成,既保留了脱胎于传统集体概念的量化规模和从众心理优势,又能够借助新媒体平台呈几何状传播,再加上庞大的消费实力和经济基础,在外界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情况下已然频繁发声,扩张态势惊人。当市场的、文化的新集体力量转化为相应的政治因素与考量时,就必然会对双方的民众心理、如何自处与相处,都带来改变。因此,这个新形态下的“集体”在中国大陆与其他地区、其他国家之间的互动上,也必然成为需要重新审视的重要力量。